隨著冥的一聲令下，程喬如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，前跨兩步後聽到了冥的下一個指令“跳”，整個人瞬間離地，兩條腿盡可能拉伸地跳了出去。

在程喬的想象中，過河的技術難度有點高，但是整個過程會非常快，要麽成功要麽失敗，一切都在轉瞬之間。可當她真的跨到了冥河的正上方，她忽然有了別樣的感覺，好像下面的黑暗中伸出了無數只手，正在前後左右上下、全方位地拉扯著她。

這種拉扯之力非常小，小到有那麽個瞬間，程喬以為這是自己產生的幻覺，可緊跟著，她就聽到了冥的喊聲：“飄起來，盡可能高地飄起來！”

程喬一個激靈，立刻切換到飄浮的模式，在她的感覺中，足足過了一分多鐘，自己才有了下落的趨勢。這一刻，她忽然有些緊張，就算有冥的支撐，她還是產生了一種來自靈魂深處，怎麽都沒辦法抵消的恐懼感。

那是一種要被吞噬的懼怕，比魂飛魄散更讓人顫栗。

與此同時，冥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。

打從程喬的身子一離地，他就發現了情況不太對，明明是個很輕松的動作，程喬卻像在播放慢鏡頭。那一刻，他想跳起來去推她一把，又怕自己雙腳離地後會徹底失去掌控權，導致程喬陷入更加極端的危險，所以他只能屏住呼吸觀察著程喬的所有變化。

萬幸，她沒有突然加速掉進河裏，這讓冥松了口氣，同時也沒忘記自己的責任。他瞅準程喬落地的位置，估算著她落下的速度，然後在恰好的時間將石頭扔了出去。

他原本怕石頭也會突然來個慢動作，導致程喬落水，他甚至已經做好撲上去救人的準備，可那塊石頭卻沒有受到任何影響，以正常的速度飛了過去，正落在程喬的腳下。

程喬感受到腳下的石塊，立刻用力向上一竄，整個人輕盈地重新飛起，正落到對面岸邊的石頭上。

石頭表面凹凸不平，程喬站立不穩，她豁出去摔個滿臉花地將使勁向前撲，借著慣性的作用成功離開冥河，翻到了石頭下面。

預想的疼痛沒有出現，她的人趕在五體投地前飄了起來。程喬長舒口氣，看來只要離開冥河的上空，她的身體就恢覆了正常，這算是個好消息了。

她立刻站起身，朝著河岸對面招手，喊道：“我過來了，一切正常！”

“知道了，你往遠走一點兒，坐下休息吧！”冥可能沒有意識到自己喊話的時候嘴角上揚的弧度。

“我就站在岸邊，接言渺一把！”程喬可沒冥那麽放松，她這個對冥河不那麽敏感的人都差點兒翻到水裏，言渺那種情況想要過來恐怕非常困難。

她在河邊拉一把，或許能讓言渺過來的輕松點。

冥無語了，“你能看見她在哪兒嗎？”

程喬：“……”對啊，自己根本看不見言渺的位置，靠聲音貌似也不太靠譜，左思右想，她無奈地認識到自己不但幫不到忙，反而可能因為她和言渺彼此看不見對方而造成不必要的誤傷，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遠離河岸的位置，眼巴巴地望著那個方向的黑暗。

冥笑了笑，轉身回去接言渺。

“怎麽樣，小喬過去了嗎？”言渺緊張地問著。

“嗯，不過過河的情況好像跟我們預估的不太一樣，我怕你的狀況沒辦法跳過去。”冥實話實說。

言渺一震，好半天才弱弱地說：“那，怎麽辦啊？”

她當然不擔心冥和程喬會丟下自己，可問題就在於他們不會拋下自己，要是自己過不去，他們豈不是沒辦法找出路了？

“一會兒到了河邊，我背著你過去。”不等言渺說話，他又說，“你要記住，無論發生什麽，無論你有多難受，無論你感受到什麽，都要緊緊抓著我，千萬不能松手，記住了嗎？”

言渺有點兒別扭地點了點頭。

如果冥只是她們這個隊伍的老大，她毫不介意冥背她過河，可現在冥是程喬的男朋友，讓好朋友的男朋友背自己過河什麽的，想想就很奇怪。

“你不用顧慮這麽多，她不會多想，我也不會多想。”某些方面略顯遲鈍的冥這時候倒是難得的機靈了一把，言渺聞言有點兒臉紅，本來嘛，這就是很正常的事情，自己顧忌得太多反而有些做作了。

想通之後，言渺大大方方地跟著冥來到河邊。還沒等爬上那些半人高的石頭，她就有點兒撐不住了，那股壓抑的感覺全方位襲來，讓她差點兒摔個跟頭，幸好冥及時拉了她一把。

“我，我有點兒不太行了。”言渺全部的力氣都用來喘氣了，死亡之後，她還從未試過這麽賣力地喘?息，那感覺就跟一個體力特別弱的學生被逼著跑了個一萬米似的，眼前都快冒金星了。

“再撐一下，咱們馬上就可以過去了。”冥過河要比程喬輕松許多，他能看到冥河的邊界，也能看到腳下和對面的狀況，所以打從助跑他就掌握了先機。

不過畢竟後背上背了個人，他不敢托大，自己掉河裏是小，要是把言渺弄到河裏怕是會出大事的。他又撿了幾塊石頭拿在手裏，然後讓言渺趴到自己的背上，兩只手捏著石頭，用小臂兜著她的腿。

準備就緒後，冥深吸口氣，說：“抓緊了。”

說完之後，他一個助跑，背著言渺騰空而起，整個人跨到來到河水之上。

他以為自己的情況會和程喬一樣，所以提早做好了準備，可當他飛起來就發現自己又錯了，他竟然沒有出現慢動作的情況，非常輕松地跨了過去。

眼看河岸就在眼前，冥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，然而變故就發生在這一瞬之間。

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怪力作用在言渺身上，仿佛一根看不見的線牢牢將她纏住，要將她拖進冥河之中。

言渺痛苦得齜牙咧嘴，抱著冥的手卻沒有絲毫放松，導致這股力量間接作用到了冥的身上。

冥立刻就發覺了言渺的異常，他想問怎麽回事，卻已經來不及了。

言渺痛苦地後仰著身子，像是被什麽牢牢抓著一樣，這股力量也導致了本來可以順利落到對岸的冥沒能落到預定地點。

冥心裏一緊，急忙將右手裏的石頭拋到河面上，腳尖踩上去的同時，手已經緊緊抓住言渺的身體，防止她被拖走。

“啊！”言渺實在忍受不住，痛苦地大喊出聲。

一直在不遠處徘徊的程喬聽到了立刻摸索著往這邊跑，邊問：“怎麽了怎麽了？”

然而沒有人回應她。

言渺大叫之後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，整個人如同一個破爛的玩偶般，要不是鬼魂狀態不會斷氣，她可能就死了。冥那邊的情況也不好過，雖然有石塊借力卻還是差了一口氣，左腳搭在河邊的同時，右腳落盡了河水裏。

“接著！”冥的身子在言渺的作用力下向身後的冥河倒去，沒辦法，冥只好像扔大包似的把言渺甩了出去。

程喬努力辨別著聲音和空氣的變化，準確地將人接在懷裏，兩個人狼狽地撞成一團，摔倒在地。

這一回，程喬沒能飄起來，她結結實實地摔在石頭上，疼得她差點兒哭出來。

她先是看了看懷裏的言渺，雖然什麽都看不到，她卻能從她的喘氣聲中聽出她虛弱得不行，仿佛隨時都要消散一般。她趕緊掏出“白蘿蔔”，不管三七二十一塞進言渺的嘴裏。

過了好半天，言渺才把憋在胸膛裏的這口氣吐出來，可強烈的劇痛緊隨而來，疼得她縮成了一只蝦米，不停在地面上打滾。

程喬擔心言渺的情況，一步都不敢離開，可這麽長時間也沒聽到冥那邊的動靜，也不曉得他那裏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，一時間急得她滿頭大汗，卻又無可奈何。

另一頭，冥一只腳踩在河水裏，在把言渺甩出去之後，他的身體進一步失去平衡，眼看著就要整個人拍在水裏了。

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用手向背後撐了一下，這本該是個徒勞的作用，那是一條河，又不是堅實的地面，撐一下又能怎麽樣呢！

冥很清楚這一點，所以當他的手結結實實觸摸到什麽東西的時候，他第一反應就是自己運氣好，手按到了河裏的石頭。

可一只手按在石頭上情有可原，兩只手都按在石頭上，而且這石頭切面跟桌面一樣平整的概率有多大？

不過眼下根本沒有時間讓他糾結這些，他借著雙手撐著的一下力道迅速站起身，然後一把抓住岸邊的石塊，固定住自己身體的同時雙腿橫著飛起來，徹底離開了冥河。

整個人懸起來的瞬間，冥回頭向剛才摔倒的地方望了一眼，卻驚訝地發現水裏根本沒什麽石頭。那是一片很清澈的水源，一眼就能看到水底，他很確定河水深度十米開外，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撐到河底的。

這麽說，他剛才撐住的，是河面？

冥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雙手，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戴著那雙黑色的手套。和怪蛇纏鬥之後就一直沒有取下來，難道自己能夠撐住河面，是這副手套的功勞？

他正想試著用手套觸摸水面，就聽到程喬在那邊大聲叫喊自己。

壓下心底所有的好奇，冥立即應聲，起身奔向程喬。

“你沒事吧？”聽到冥的腳步聲，程喬這才稍稍安心。要是冥也出了事，她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辦了。

“我沒事，剛才出了點狀況，差點兒把她掉河裏。”冥邊說邊蹲下來，因為他發現言渺的身影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些，尤其是一層金光，比過河前暗淡了不少。

“給她吃了‘白蘿蔔’，比剛過來的時候好一些了。”程喬輕輕地嘆了口氣，言渺過個河就跟去了半條命似的，看得她太揪心了。

“你過河的時候感覺到有一股力量拉扯你了嗎？”冥問。

程喬細細地回憶了下，點了點頭：“確實有東西在拉扯我，不過那股力量特別小，我還以為是自己的錯覺。但是你應該也註意到了，我過來的整個過程非常慢。”

冥點了點頭，他還以為“慢”是冥河對魂魄的某種壓制，現在看來，那種“慢”是那股看不見的力量導致的。不知道程喬受到的限制少，還是那股力量沒做好準備，拉扯程喬的時候沒怎麽用力，到了言渺這裏就變得窮兇極惡，差一丁點，言渺就被拉下去了。

“你扶著點兒，我背她，咱們得走遠一點兒。”冥望了望不遠處的冥河，雖然還是很想去試試手套是否真的有奇效，不過言渺的情況實在拖不下去了，他只能先挑緊要的做。

程喬立刻扶著言渺趴到冥的後背上，三人小跑著遠離冥河，一口氣出來二百多米才停下來。

“累壞了吧？”冥這話是對著程喬說的，“你們休息一會兒吧，我守著。”

程喬是真的累壞了，要知道進入陰間之後，她和活人其實沒有太多分別，也是要經常吃飯睡覺的，可自從上了山，她就飽飽地吃過一頓樹葉，其他時間別說睡覺了，就是坐下來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太長的。

如今聽冥這麽一說，程喬頓時覺得自己全身上下說不出的疲倦，上下眼皮不停打架，她連找個舒服的地方都做不到，幹脆席地而坐，倒下就睡。

冥心疼地摸摸她微亂的額角，然後把人抱到自己身邊，再幫言渺換了個相對舒服的位置，這才坐下來細細打量自己的雙手。具體地說，是打量那雙手套。

打從程父將這副手套交給他，他就沒有一天離過身，哪怕身在邪修陣營，這副手套他也是隨身攜帶。他很清楚這副手套就是衛冥、也就是程家臨時審判人的身份象征之一，萬一被其他邪修看到，自己會非常危險，可他就是不放心把這東西放到別的地方，生怕一個不小心給弄丟了。

以前他沒有深究過其原因，只覺得這雙手套是自己的師父給你的，他當寶貝一樣帶在身邊好像沒什麽不對勁，直到現在，他重新回顧過去的時候，才驚訝地發現，吸引他的貌似不是手套是誰送的，而是這副手套本身。

他和這副手套之間，似乎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聯。

木道人說這雙手套是陰間之物，但具體也解釋不出這東西屬於誰。也許不是不知道，只是單純不想告訴他們罷了。

冥閉上眼，回想著木道人說起手套時的每一個細微的表情，愈發肯定木道人知道手套的主人是誰，可惜木道人已經身隕，他沒機會問出手套原來的主人是誰了。

以目前掌握的信息來看，沒有人能真正地永遠留在陰間，陰陽流轉才是這世間不可更改的定律。既然如此，為什麽這雙手套會獨屬於陰間呢？

是某一個像他這樣在荒蠻之地流浪的人打造出來的，後來因緣巧合被程家的先祖撿走了？還是說，這裏有很多他們未知的、只屬於陰間的生靈？比如那兩條怪蛇？

亂七八糟的想法湧進大腦，冥那向來清晰的思緒竟然不知道該先分析哪一條了。

想來想去，冥幹脆將這些東西全部拋到腦後，就算知道手套的主人又怎麽樣呢！這東西是他，是他們在這裏活命的唯一法寶，自己是絕對不可能把手套還給它原來的主人的。

既然不打算歸還，追究它的出身又有什麽意義呢！

如此想著，冥盤膝坐好，分一部分註意力在程喬和言渺身上，然後集中大部分精力去“觀察”四周。

河這邊的情況和那邊不太一樣，最明顯的特征就是路面平整了許多，頭頂同樣黑漆漆一片，分不清是沒有遮擋還是原本就沒有洞頂。

了解了四周的實際地形之後，冥開始靠在石壁上養神，他雖然不累，但連翻的折騰對他的精神而言也是一種挑戰，如果不學會適當放松的話，一旦垮了也是非常可怕的。

他正凝神休息的時候，一絲若有似乎的對話傳進了他的耳朵裏。

“有道理……”

“……那個……”

“……不能……”

“…………”

對話很零碎，冥聽了半天也沒能聽出一句完整的意思，他急忙睜開雙眼，打算找出說話人在哪裏。可就在他睜開眼的瞬間，那原本就輕微到可以忽略不計的說話聲又消失不見了。

那些人閉嘴了？還是自己幻聽了？

冥皺了皺眉頭，小心翼翼地重新靠回到山壁上，側著耳朵聽著。

過了一會兒，那個聲音終於又出現了。冥沒敢輕舉妄動，而是發動自己的感應去辨別聲音的來源。

那個說話的人確實離他們很遠，遠到冥根本沒辦法確認他們的具體位置，只能從聲音中判斷出對方的大概方向。

他想了想，把程喬和言渺叫了起來，在兩人睡眼朦朧中豎起手指，輕輕地“噓”了一聲。

“怎麽了？”程喬立馬警惕起來。

言渺的神經也繃緊了，不過她的狀態太差，真碰到強敵也幫不上忙，只好靠著墻壁坐好，免得真打起來給程喬和冥拖後腿。

“這裏很可能還有別人。”冥壓低聲音說著，在兩人的耳朵上輕輕點了一下，兩人立刻豎起耳朵，很快也聽到了那細細的說話聲。

“你是要去找他們嗎？”程喬問。

冥“嗯”了一聲，“對方可能是敵人，也可能是朋友，不管是什麽，咱們都得找個能交流的人，問清楚這裏是哪裏，有沒有能夠離開的辦法。要是找錯了人大不了打一架，總比咱們這麽瞎摸強得多。”

程喬的手在黑暗中摸了半天才摸到言渺，想想言渺的慘狀，再拍拍自己餓得能拍出鼓聲的肚子，覺得冥的話太有道理了。

這麽硬挺著不是辦法，在這種全黑的世界裏，單靠他們三個人摸索是絕對不行的，要不是冥的感知力還不錯，他們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裏轉圈圈呢。要是不小心掉進冥河裏，他們就可以直接去二樓土裏住著了。

即使是敵人，也總比沒人強！

言渺對此沒有任何看法，事實上，疼痛已經侵襲了她的大腦，讓她失去了全部的思考能力。短暫的休息讓她能勉強站起身，速度卻比之前慢了不少。

程喬要給她掰“白蘿蔔”，言渺拒絕了。

“咱們還不知道要在這種地方待多久，更不知道前面還有多少難關要闖，你那個寶貝先留著吧，不要都浪費在我身上。”

程喬想勸，冥拍了拍她的肩膀，阻止了她。

言渺看起來像個軟妹子，實際她這個人的個性非常要強，否則她也不會因為被控制害死程喬而難過了。在她看來，自己已經成了這支隊伍的拖累，說什麽都不能繼續消耗僅存的“救命藥”了，所以她寧願忍著劇痛也不肯吃“白蘿蔔”。

說起來，言渺是山神，雖然也是陰性魂體，但和普通的鬼魂還是有很大區別的。而“白蘿蔔”本質上是陰氣，言渺“吃”太多不見得是好事。她身上的金光削弱，搞不好就是攝入的陰氣太多導致的。

不過這話他是不會對程喬的說的，一點根據都沒有的猜測，還是不要說出來讓大家心煩了。

言渺太虛弱，索性還能保持著飄浮的狀態，程喬為了節省力氣也選擇了飄浮，只有冥一個人腳踏實地，用布條牽著這兩個背後靈一個姑娘，朝著他預先判斷的方向走去。

這段路比他預想中更遠，走到後面，言渺連飄都飄不動了，程喬也累得夠嗆，不得不把那些幹了的樹葉拿出來充饑。

“你們還能聽到說話聲嗎？”言渺有氣無力地問。

程喬和冥都搖了頭。

“你們有沒有想過，咱們能聽到他們說話，他們也能聽到咱們說話，咱們在向他們靠近的同時，他們也很有可能在移動？也許是向著我們走，也許是向著遠離我們的方向走？”

程喬和冥都楞了下，他們的確沒有想過這個可能。

“要不先別走了吧，得重新判斷下他們的位置再說。”程喬對冥說。

冥朝著那個方向望了望，有點兒不甘心地點頭。眼下也只能這樣了，否則還沒等他們找到那些說話的人，他們自己就先累趴下了，假如對方真的是敵非友，他們就會變得非常被動。

三人重新找地方休息，冥一刻不停地側耳傾聽，嘗試找尋那些人的所在，程喬和言渺體力不支，各靠著一個相對隱蔽的角落睡覺。

程喬剛把眼睛閉上，困意就鋪天蓋地地襲來，令她沒有絲毫掙紮地進入夢鄉。

睡覺本身並不是鬼魂的必須行為，和吃飯一樣，都是鬼魂保留的生前習慣，如果不吃不睡，鬼魂也不會有什麽損失，要是能夠長時間摒棄這些凡俗的習慣，那停留在陰間就跟上天當神仙沒兩樣了。

程喬自問不是個有毅力摒除吃睡的人，特別是在體力大量消耗之後，因而她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地睡了過去。人剛陷入夢鄉，耳邊就響起了奇怪的聲音，像是有人在說話，又像是什麽東西劃過地面發出的聲響。

她努力地去聽，卻又什麽都聽不清楚，她知道自己正睡著，卻怎麽都睜不開眼。她想提醒冥，那些人很可能也來找他們了，卻怎麽都沒辦法把這話說出口。

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，生前的時候，她也經歷過這種人們常說的“鬼壓床”，只是這種感覺和真正的鬼壓床還是有分別的，因為當事人以為自己感知到的現實，其實根本不存在，只是人們臆想中的現實罷了。

聯想到這一點，程喬開始告誡自己要冷靜下來，這說不定是她睡前精神過於緊張，才會產生的幻覺。如果連自己都能聽到的聲音，冥怎麽可能聽不到，他聽到了肯定會叫醒她和言渺。

清醒的意識再度模糊，就在她即將陷入沈睡之際，那個聲音又出現了，這一次，那個聲音清晰了許多，她終於聽清楚了，那是一個人在唱歌。

哼的調子，貌似還有點兒熟悉。

不過程喬的關註點不在這個調子上，而是在那個唱歌的人的聲音上。

莫名地，她覺得這個聲音有點兒熟悉，不！是非常熟悉！自己一定在哪裏聽過這個人唱歌！

程喬搜腸刮肚地尋找答案，卻沒能得到正解，困頓的意識再度拉扯著她，程喬感覺到自己的腦子仿佛變成了一鍋加了水的面糊糊，正在逐步粘稠，然後徹底失去思考能力。

程喬沈沈睡去的同時，冥猛地擡起頭，盯向他們要去的那個方向。他很確定剛才聽到了一個聲音，而那個聲音，正在唱歌。

這種鬼地方會有人唱歌嗎？唱的還是一首現代很紅……至少是他們死前那段時間還挺紅的一首歌！

縱觀整個荒蠻之地，死亡年齡不超過十的總共只有他們三個，老哥也說過，能進入荒蠻之地都是死後在陰間沒少折騰，甚至是吞噬過許多魂魄的人，其中大多數都跟他和小個子差不多，死了幾百幾千年了。

那個正在往這邊走的，也是個新死鬼？

他邊想邊站起身，用自己的身軀擋住程喬和言渺。他知道現在把兩個人叫起來警戒是最安全的做法，可她們實在太累了，真叫起來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，還不如讓她們抓緊時間好好休息。萬一碰上個硬茬，有她倆和沒她倆好像也沒什麽分別。

在冥的全身戒備中，那個人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，冥最先看到的是一團白色的人形，可這種白色與程喬和言渺身上的不同，她倆更像陽間鬼魂的狀態，而眼前這個似乎凝實了許多，有點兒像……凝實了的鬼魂？

他正猜測著對方的身份，對面的人也停了下來，不知是不是在打量著他。

冥微微瞇眼，沒動也沒說話，對方的形態明顯有問題，他必須加強戒備。

冥能沈得住氣不代表對方也能沈得住氣，也就幾分鐘的樣子，對面的人就受不了了。

“餵，前面這位是人是誰啊？”

這個欠抽的語氣，這個欠揍的調調……冥的雙眼豁然瞪圓了——

這家夥，不會是奧斯卡吧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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